蛇和大小姐（二）(2/2)

他低，闭上，珠隔着一层薄薄的睑轻轻地震颤。

要说正事了，阿耶却忽地停了一停。他闭不言，半张脸映在轩窗的琉璃片里，似乎是举棋不定，又像是默然饮恨，半垂睑，鸷刻毒地盯着地上那幅如意吉祥纹的地毯。

的闺女吗？会不会是当年抱错了？野猴似的，不知随了谁！

她终于是我的了，他想。

很偶尔的时候，她站在山上的野荷塘里，潭淹没膝盖，会生一奇妙的应：野荷塘里有什么东西在喊着她的名字。

方士没有说谎，倘若她遣人山察访，便会发现清凉山近十五年来，有十来个樵夫和猎在此绝迹，还有五六名不足十二岁的孩童，同样骨无踪。

“我从里逃走了。”

这功夫，阿娘也差不多该过来了。

李寰清怒火大炽，暗暗给诓骗她一千两白银的方士记上一笔。

像晒的衣裳回，像雨浸罗袜，像溺尸的发缠绕，每次她回一望，李意卿都站在不远，野荷谢尽的地方。

可人往往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，“以后我来保护你。”她收了满肚的气恼，一字一句说。

她自记事起便没见过阿耶这副模样，顿时拿不准主意，掖着袖，怯怯往后一站。

他略过前半截，很有些匪夷所思，“我看你真是了。”

这里的荷很早以前就枯死，是一片落索的死潭，据说曾有鬼没，无人为他替死，十几年来困于荷塘，枯萎的荷梗穿破荷叶，叶片涂了乌黑的髹漆，一片片浮泛，衬在他雪白的面颊上，与阿耶书房那只细洁的象牙观音并无二致。

她重复了好几个“气死我了”，看起来实在气得不轻，左手攥成拳，用力砸了砸手心，“次他们欺负你，你就、你就……”

林间有冷冽的晚香玉的味，他温顺地垂着眉，不发一言。

她的声音模糊而冰凉，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，“为什么不说话？”

“我打过你吗？”

郑重而天真，真诚而无知。

帐幄上环着一圈珠箔，光焰凉凉地照过来，不知何时，那盏雕琢成莲样的铜灯又安静地燃烧起来了。什么糟心玩意，它不会一开始就是坏的吧？

落泪无声，竟然令她心一痛，光如电，潭寂寞，鬼不停地将活人拉落底，或许只是因为千万年来萍飘蓬转的落寞。

鬼是不会说话的，所以他还是不言不语。

李寰清睁大睛，一怒火油然而生，浩浩地烧到心，这也太坏了吧！她平生过最坏的事，也只是在太傅书案上放蚱蜢而已！

你是鬼吗？她提着木屐淌过去，问他。

于是，在这一夜，十岁的李寰清伤心地发现，阿耶对她有不能说的秘密了。

她本想说“你就吃了他们”，好在临声时悬崖勒，“……你就欺负回去。”

李意卿摇，调开视线，不去看她的睛，手掌也放开了，慢吞吞，“你没有来这里的时候，他们说我是吃人的妖怪，拿石和树枝砸我，让我去。”

一听不是为这事儿，李寰清就有了无限的底气，一个鹞翻从地上爬起来，“那——”

左边的窗有一片碧绿的苇塘，一只蛙叫唤，转瞬之间，又有千万只唱和。

这样一想，悲从心起，真是觉得自己有可怜了。好半晌，国公才敲了敲桌案，冷声，“起来。”

他这才惊醒，懊恼地了额角，注目喃喃，“不怪你……阿灯，不怪你。”

她用手背抹了抹泪，不打自招地狡辩，“我没有在太傅书案上放虫！不许打我！”

死去的潭会替他回答，她也会替他回答。

离近了看，他似乎在哭。

朱漆的木屐伶仃地摆在岸上，青烟沉，木屐的主人挽起裙摆，从这一端，一步一步，走向另一端。寒冷的潭淹过，她消失在了野荷塘。

她忽然没来由地生了闷气，也问李意卿，“你对我藏了秘密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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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颊边悬着的那滴泪，慢慢地落来，李寰清伸手接住了，很冷。她问这个丽的鬼，你想找的人，找到了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