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月嘉这才道:“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,而是因为,陛下看重他了。”
杨婉点了点头,“是东厂那件事吗?”
郑月嘉没有否认。
“是,陛下已经卸了我东厂提督太监的职,如今命司礼监另荐一人,老祖宗的意思,是想荐胡襄,但是经过了赵员外的那件事以后,内阁定不能容他。今日在养心殿上,陛下没有敲定此事,也许之后会垂询内阁。我其实有些担心,白阁老和杨侍郎,也未必容得下邓瑛。”
他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,“他今日已然见罪了老祖宗,如果这一次圣意没有落定在他身上,他日后在司礼监的日子就难过了。”
杨婉没有出声。
如果,如郑月嘉所说,邓瑛并没有成为东厂的提督太监,那他接下来的一生会怎么过呢?
会不会生活地简单一些,能不能避开午门那场惨烈的凌迟酷刑。
想到这里,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虚无主义的谬论。
这个想法实在没有任何意义。就算直接告诉邓瑛,他未来的结局,此时此刻,他也不会选择退缩。
那杨婉自己呢?
杨婉想起自己在东华门前对杨伦说的话, “不要避嫌,举邓瑛。”
她不知道,她对杨伦说的话,有没有可能左右邓瑛的命运,但那个时候,她完全没有想起邓瑛的结局。所以女人做起决定来,狠到连已知的后果都顾不上。
郑月嘉不知道她陷入了什么样的逻辑闭环之中,但也没打断她,转身准备往会极门上走。
李鱼在旁道:“郑秉笔,你可别走,我这里……什么都没有,要夜里他不好了怎么办。”
郑月嘉道:“我去御药房看看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杨婉从后面跟上他道:“我去吧,您还是回司礼监,您今日这般帮他,何掌印定然有话要问你,您得想好如何应对啊。”
郑月嘉笑了笑,“我伺候老祖宗这么多年,我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。况且,我不光伺候老祖宗,我也伺候陛下,我们这些人的体面,一半靠老祖宗,一半靠陛下,我也是在宫里有年时的人,杨姑娘放心吧。”
——
郑月嘉和李鱼在里面替邓瑛上药的时候,杨婉一直没进去。
其间宋云轻来寻了她一次,看她靠在门口,便道:“你怎么在外面站着。”
杨婉挽了挽风吹乱的头发。
“怕添乱。
宋云轻道:“那你今晚回不回五所。”
杨婉摇了摇头。
“成吧。”
宋云轻没有多问,将两个瓷瓶递给杨婉,“这个红的是姜尚仪给的,我又问陈桦要了一些,也不知道好不好。姜尚仪说,老祖宗的事她不过问,所以叫你收敛些。”
杨婉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,你说的对,我再心疼也要忍着。”
宋轻云朝里面看了看,“李鱼是不是在里面。”
杨婉点了点头,“谢谢你们姐弟。”
宋云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谢什么,都是可怜人,我走了,你明日的差事我替你做了吧,你明早回五所好生睡一觉。”
杨婉目送她离开,不多时郑月嘉也满手是血的走了出来。
郑月嘉合上房门对杨婉道:“人睡下了,李鱼还在里面。”
“好。”
杨婉点了点头,躬身送他。
直到他走远了,才轻轻推开房门,抿着唇走进房内。
邓瑛安静地伏在床上,李鱼在边上拧帕子,看见杨婉刚要张口,却见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。李鱼见她靠着榻边坐下来,自己便识趣地起身,掩门出去了。
邓瑛睡着,双手伏在枕,脸朝外侧靠在枕上。
他的手上微微地握着,时不时地颤一颤。
“杨婉……”
他忽然闭着眼睛唤了杨婉一声。
杨婉一怔 。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。”
“你身上的味道……我记得……”
杨婉捏了捏袖子,站起身道:“要水吗?”
邓瑛轻轻吐出一口气,“不要服侍我……”
他说着握紧了手指,“我这样……太难看了。 ”
杨婉挽起裙子,在他的榻边蹲下来,将手叠放在榻面上托着自己的下巴,“不难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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